春汛将至江南数县河网泛青水色浑浊如墨染。
堤坝年久失修裂缝已爬满石基百姓夜不敢眠唯恐一朝溃口便是家破人亡。
工部连上三道奏疏字字泣血:请拨库银三十万两修筑石基高墙以御洪涛。
奏章呈入御前时正值晨光初透紫宸宫檐角铜铃轻响风穿廊而过卷起案头黄绸一角。
萧玦立于窗前玄袍垂地未着冠冕却自有一股压顶之势。
他目光扫过奏疏唇线微动终是冷笑一声:“三十万两?筑一道墙就能拦住天意?” 他提笔蘸朱砂在奏章末尾写下一行批语—— “此墙若成谁担溃时之责?” 一字落纸如刀斩断浮言虚论。
翌日圣谕下达:奏疏全文抄录张贴沿岸市集任百姓观览议论。
消息如惊雷炸开。
街头巷尾哗然有人骂朝廷推诿也有人摇头叹息说帝王冷酷无情。
可就在这纷扰之中一名老农拄着竹竿默默走到河滩边蹲下身来。
他每日辰时准时出现用竹竿测量水位记下涨落时辰风雨无阻。
七日后他摊开一张粗麻布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潮汐节律、支流交汇点、泥沙淤积处甚至画出了地下暗涌的推测路径——这便是他所绘的“潮脉图”。
县令亲赴河畔接图细看之下冷汗涔涔而下。
原设计竟忽略了西北支流在暴雨季会倒灌主渠的关键隐患! 一旦洪水来袭不仅新墙会被冲垮反而因阻水形成逆压加速决堤。
当夜县衙灯火通明。
官员们撕去旧策重拟方案。
十日后新策上报:不提防洪墙只列三策——疏浚河道以畅其流加固斜坡以防滑塌设立轮值巡堤制每户出一人日夜值守。
萧玦览毕指尖轻叩案角良久方批:“民知利害胜千篇碑文。
” 诏令传下江南各县不再等靠朝廷拨款百姓自发组织挑土运石清淤挖渠。
孩童放学后也提着小篮捡拾碎砖填缝老人则聚在茶馆里争论哪段坡最险、何时该加草袋护基。
一场关乎生死的博弈竟在无声中化为全民共治。
与此同时西北边镇黄沙漫天。
白砚牵马行过残破城楼忽闻孩童嬉闹声自土墙后传来。
他驻足望去只见七八个幼童蹲在沙地上以指为笔划出纵横线路口中念念有词:“敌骑若从东谷来必经洼地雨后泥泞行速减三成……” 一少女正用碎陶片摆出“敌情阵”模拟骑兵突袭路线。
见白砚凝望她抬头一笑眸光清澈如泉:“你不说话是不是也在算我下一步怎么走?” 白砚怔住。
那一瞬仿佛有风穿过胸膛吹散了积压多年的执念。
他曾以为“识学”需有人传承需立典、建庙、授徒才能不灭。
可眼前这些孩子不懂《止观录》不读《残篇考据》却已在游戏中学会了察势、藏锋、引变——那正是苏识留给世间最深的烙印。
他们不是信徒他们是思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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